寫作是與城市的一場親密對話
——專訪作家鄧曉炯
鄧曉炯,筆名李爾,生於上海,曾在南昌、廣州和英國生活及求學,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澳門市民。他的短篇小說《轉運》、《刺客》及劇本《魔法寳石》等曾獲澳門文學奬奬項,中篇小說《迷魂》入選第一屆澳門中篇小說徵稿活動,並獲評判一致好評。其中,《魔法寳石》曾改編為同名魔幻兒童劇,於2008年“澳門藝術節”公演。
第二屆“澳門中篇小說徵稿”活動剛於上月底結束,反應十分熱烈,結果將於今年下半年揭盅。雖然活動這麼快就進入第二屆,但相信大家還記得三年前第一屆的六本入選作品,所呈現的都是澳門文學躍動的靈魂。由本土靑年作家鄧曉炯創作的《迷魂》便是獲奬作品之一,評委對其評價甚高,其中台灣評委張堂錡認為作品“有成熟小說的高度可讀性”,整體架構經營用心,讀來流暢緊湊。小說講述的是一六二二年荷蘭人企圖侵佔澳門而被葡萄牙人擊退的歷史故事,作者透過一個現代人靈魂穿越時空的方式,將當時的浩大場面帶到讀者面前,確是十分驚心動魄,引人入勝。
寫作提升對澳門感受的層次
小說取得成功,鄧曉炯視之為一次與澳門親密對話的結果。有人會用影像去記錄一個城市,有人會用畫筆去描繪一個城市,有人會用劇場去表達一個城市,而鄧曉炯使用的工具是筆下的文字,生動的描寫,奇譎的情節,活靈活現的對白,都是他與城市對話後所獲得的啟示。
鄧曉炯說:“《迷魂》的寫作將我對澳門的感受提升到一個更高層次,在寫作過程中,我對澳門很多千絲萬縷的事物加深了了解,原來歷史與我們日常生活這麼密切,原來羅神父街所紀念的羅(雅各)神父就是當年發出擊退荷蘭人一炮的人。這些,就像你原本不清楚一位與你同住的長輩背後的故事,但經過對話後,知道了他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你對他加深了認識,相處時的感覺就有所不同了。我把每一次寫作,都視為如此一場與澳門的對話。”
鄧曉炯,朋友愛稱呼他的洋名Joe,他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專欄作家李爾,如果單從他老練的文字去判斷,大概會以為他已年紀不小,但其實他只有三十幾歲。他除了定期在本報副刋寫專欄文章外,事實上不算多產,然而,幾乎每次出手都例無虛發,技驚四座,除了《迷魂》外,他的短篇小說《轉運》及《刺客》,分別獲得了兩屆澳門文學奬冠軍,小說《泰阿》是本報副刋改革“小說版”後的開山之作,而劇本《出租媽媽》及《魔法寳石》,也是澳門文學奬三甲作品,實力殊不簡單。
文學奬消除了寫作的不安全感
說起文學奬,可能一般人會視之為一場普通的競賽,但鄧曉炯卻有與別不同的情感,因為文學奬培育了他,開啟了他寫作的道路,他說:“雖然我在高中時期都辦過文學社,但我從未想過會寫小說甚至出版小說,文學奬給了我信心,獲奬讓我發現自己原來是可以做得到的,所以繼續寫下去。人好多時候需要鼓勵,特別是‘文無第一’,寫作人都有種不安全感,如果遭到太多的懷疑與批評,有時都會灰心喪志,文學奬就是一種鼓勵和認同。我希望文學奬可繼續發揮作用,讓這條路上有更多人行走,大家互相扶持,共同發展澳門的文學事業。”
有一個理想的平台固然重要,但個人的努力和把握才是核心所在,為了寫好《迷魂》,鄧曉炯多次流連在小說的現實場景中,華士古達嘉馬花園、松山燈塔、劏狗環及羅神父街等處,他去了又去,在那些地方尋找靈感,殫精竭智,苦心孤詣,構思小說場景,去想像故事可能發生的一切;動筆時,精心設計每一個情節,不斷增刪修改,用文字為讀者勾勒出想像的輪廓。憑着天才與努力,這幾年一路走來,鄧曉炯在澳門小說之林種下了不少小說奇葩,為讀者呈獻了可貴的小說讀本。
到目前為止,鄧曉炯的作品主題不一,有反思人性的、有反思歷史的、有批判現實的,貫穿這些內容的是兩種重要元素:歷史與“幻”。前者容易理解,後者則可以是奇幻、科幻、魔幻或者玄幻,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古靈精怪”。為甚麼會有這種風格?他笑言:“我偶然的情況下在澳門開始寫作。澳門經常給我一種時空穿梭的感覺,在一些充滿歷史感的地方,只要稍為放縱一下想像力,一不小心,就會以為自己回到了幾百年前的古代時空。”可以說,澳門的環境決定了他寫作的方向。他讚賞這次安排採訪的地點——聖地牙哥酒店選得不錯,因為在進入酒店時,要經過一條歐陸式的古甬道,讓人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很符合他的創作風格。
澳門故事寳庫取之不盡
當然,衛斯理(倪匡)和米高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這兩個他喜愛的作家對其創作也有決定性的影響,按他的話說,衛斯理“定義了他的寫作方式”,而米高克萊頓將過硬的科學知識“軟化”後呈現給讀者的技巧,也對他深有啟發。此外,他也喜愛作家余華,《活着》等作品提示了他更多寫作的方向和可能性。
鄧曉炯說:“澳門本身是一個有相當歷史沉澱的地方,有深厚的歷史內涵,當中最引人入勝的,不單止有關中國和東方的,還有西方的元素。澳門主要歷史的源點就是中西方早期相匯的濫殤,澳門像一塊鏡子,折射住東西方兩大板塊最初的交流與碰撞,裡面有好多可能性。澳門被講述得太少,錢納利、利瑪竇等歷史人物的故事都未曾被叙述,無論是相關的正史、野史或者文學創作都極少,這一切對我來說是一個寳庫,沒有人來過和取用過——起碼在文學創作上,整個屋子都是寳貝,為我的寫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素材。”
除了小說得到不俗的成績,鄧曉炯另一項廣為人知的成就,就是寫了不少優秀劇本,他創作的兒童劇《魔法寳石》、《石獅子》、《反斗西遊記》等先後在澳門公演,受到廣泛好評,而他改編的《女帝奇英傳》更是走出澳門,在香港被搬上舞台。其中,《魔法寳石》是澳門文學奬獲奬作品中,少有由沒有舞台經驗者寫作而得到演出機會的劇本。
透過兒童劇傳承民間傳說
鄧曉炯寫的《石獅子》與《迷魂》一樣,都是說現代人穿越到過去的時代去作歷險,不同的是,《迷魂》的麥奇,回到的是眞實的歷史,靈魂進入布魯諾神父的軀體,經歷四百年前那場兵兇戰危的一役,而《石獅子》的小寳,則是發了個南柯一夢,回到舊時代的傳說中去,與流浪狗大舊尋回現代少年所失落的愛與勇氣。
“石獅子”是指媽閣廟前兩尊石獅雕塑,以前傳說,一到晩上,牠們就會變成妖怪到處搗亂,導致人心惶惶。這個傳說,鄧曉炯是在電台上聽來的,之後迅速在其心內萌芽。在還未想到用甚麼形式去保留和講述這個有趣的傳說時,他將腦內的構思吿訴了小山藝術會,對方覺得有趣,認為可寫成兒童劇本,於是一拍即合,創作出《石獅子》這個受到小孩和家長喜愛的兒童劇,也成為他與小山藝術會合作的“澳門民間故事系列”開局之作。目前,他正在構思系列第二部有關蓮峰廟的故事,而未來,他希望這些故事有機會變成繪本或者童書,讓本土民間傳說得以傳承。
“我覺得石獅子這些傳說好得意,給人很大的想像空間。澳門其實有好多民間傳說,但從來少人整理和保存,到後來變得似有還無,虛無飄渺,沒辦法流傳下來。為讓更多人分享到這些有趣和充滿地方色彩的故事,我激發了創作的慾望。”
戰戰兢兢在寫作路上跋涉
寫小說和劇本,鄧曉炯都得心應手,也有不少心得。他認為,寫小說,一切都得靠文字來叙述和解決,你可以洋洋灑灑用兩版紙寫角色的心理狀態,你可以穿來倒去,將場面描寫得宏大壯觀,但劇本卻不同,很多時故事進展和衝突需要依靠動作的描寫和人物關係的設定來解決,而這些最後是由導演和演員來完成的。小說要用文字去描繪場景,交代氣氛,但劇本要直抵核心,簡單直接。對他來說,沉浸在想像之中的小說寫作滿足感是劇本所無法比擬的,劇本只是一整個出品裡面的一節,基本上劇本在寫出之後,就不關他的事了。
“不過,劇本也帶給我不同的滿足感,我沒法看到讀者在讀我小說時的臉部表情,但卻可以看到劇本在演出時,觀衆的即時反應,特別是他們對自己設計‘笑位’的正面回應。過了一段時間,還有小孩子用劇中角色的名字稱呼演員,這種滿足感則與寫小說有很大分別。”
對於文學路上的這些成績,鄧曉炯表示自己才剛剛起步,他說:“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幸運,但我清楚知道自己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學無止境,我現在是懷着戰戰兢兢的心情整裝待發,我目的地是西藏,但現在才去到珠海,誠惶誠恐多於興奮與成功。”
生活軌跡體現澳門文化的多元性
雖然鄧曉炯給人的感覺好像對澳門的歷史和現狀瞭如指掌,他筆下的澳門也相當地道,但其實他並非土生土長的澳門人,這不得不令人奇怪,因為與其他移民作家對故鄕的思念不同,讀者很難看到他表達故鄕情懷的作品,這到底是甚麼原因?
鄧曉炯笑道:“這主要是我生活的軌跡使然,我在上海出生,因父母是支邊青年的關係,我很小時候就隨着他們到了江西南昌,暑假才有機會回上海,可以說,我小時過的就是‘雙城’生活,同時在兩個地方長大。高中畢業後,我跟隨在廣州工作的姐姐到了那裡生活,在廣州外國語學院讀大專,其後家人移民澳門,我也跟着來這裡讀大學,但很快又赴笈英國,完成學士學位後再回到澳門……我的生活軌跡就是如此一路漂移,現在我的姐姐在新西蘭,我好多親人在上海,朋友在北京、南昌和廣州,如果要我回去一個地方,我眞不知道回去哪裡。我習慣了隨遇而安,每去一個地方就認眞觀察和細味生活。我現在未書寫有關故鄕情懷的作品,主要是我自主創作的機會好少,但我不會不書寫,只是未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方法。”
鄧曉炯的身世,正正體現了澳門文化的多元性和複雜性。
目前,鄧曉炯正在澳門大學從事硏究澳門歷史及社會的相關工作,他還將繼續在寫作路上孜孜不倦,開挖澳門的故事寳庫,探討澳門叙事的各種可能性;作為三歲女兒的父親,他希望可以創作更多兒童劇,讓女兒可以像他一樣,看着兒童劇長大。也許,寫兒童劇,也是他無意識的一種對鄕愁的書寫吧!
採訪:太 皮 攝影:鄭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