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審美視野及其多樣化的寫作
——新世紀澳門新詩發展評述
廿一世紀才剛開始了十年,澳門新詩作為階段性的積澱,還是具有其特色的。在這十年間,衆多年輕詩人加入了新世紀的精神合唱。如果將他們的詩納入新世紀澳門詩歌發展的流變中,我們就會發現,澳門詩壇的年輕詩人堅守着自己的信念,發出了新時代的聲音。本文主要以部分有結集的靑年詩人作為分析對象,希望藉此勾勒十年來澳門新詩發展流向。
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回望
自從新世紀以來,澳門新詩的創作及理論批評都取得不小成績,湧現了諸多新人及新作。在描述新世紀已走過十年的新詩發展態勢之時,讓我們來回首一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個已然消逝的年代,仍然可以強烈感受到那個時代澳門詩人的心靈衝擊。或許只有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才能刻骨銘心地感覺她的精神啟示和生活意義及生命體驗。如果說新世紀的澳門詩歌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詩歌精神延伸的話,我看,人們肯定會以足夠的歷史距離感對它進行不同的解讀,並凸顯出其各自不平凡的意義。
不可諱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新詩創作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話題,當然也是一種値得探討的文化現象。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詩人群體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是有明顯的時代特徵的,是與當時的社會生活和文化背景息息相關的。可以這樣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詩歌無疑是最為活躍和最具衝擊力的文學樣式,在澳門當代詩歌史乃至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和意義是不言而喩的。同樣的,倘若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詩歌値得重新審視、回望和探討,那麼作為當時“在場”的詩人群體的詩歌作品可視為一種特殊的文化景觀。總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新詩的發展並非偶然,是在一定的文化氛圍和時代的土壤產生出來的,具有鮮明的時代性。
今天,我們回眸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澳門詩歌及其詩人群體,他們堅持詩歌理想的執着和努力,我彷彿還聽到他們的歌聲依然迴響在澳門的上空。
二、新世紀靑年詩人群的強勢崛起
也許,廿一世紀的澳門新詩可以說是上世紀新詩的延續,但時代不同,生活不同,表達的文化主題自然也不一樣。當我們重新打量現今澳門詩壇,由於環境、時代和社會變革的諸多因素,當今的澳門詩人仍然守護着這個特殊空間的文化自尊。體現在詩歌表現和探索精神方面,起碼有幾個値得我們重視的地方。首先,一些詩人在藝術形式上的求異求新,凸顯自身的抒情個性。其次,注重對文化主體意識的強化和開放,有着明顯的時代特徵。再次,詩歌寫作隊伍壯大,除了部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詩人之外,尤其是衆多新一代的詩人在新時代的文化環境中,對藝術的追求、探索成為他們的獨特的審美情趣。這些我們都可以從他們的作品和出版的詩集看到。
根據呂志鵬的《回顧2000—2008年澳門詩壇發展及新詩創作特色》一文中提到近十年來澳門新詩發展的狀況,無論是新詩社團、詩人群體、詩集出版和詩歌評論等方面,都取得驕人的成績:
新詩社團有“風蹤詩社”、“別有天詩社”、“如一詩社”等。新一輩的創作者有黃文輝、林玉鳳、馮傾城、盧傑樺、寂然、凌谷、毛燕斌、賀綾聲、許文權、陸奧雷、袁紹珊、太皮等等;而結集出版有超過二十部,其中包括:《時刻如此安靜》、《南灣湖畔的天使們》、《等火抓到水為止》、《我的愛人》、《詩·想》、《新悅集》等等。在新詩評論方面,有李觀鼎的《論澳門現代文學批評》、黃文輝的《字裡行間——澳門文學閱讀記》、饒芃子主編的《邊緣的解讀——澳門文學論稿》這些著作。有關新詩的評論文章也為數不少。
從以上呂志鵬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近幾年來澳門詩壇集中了不少的優秀詩人和出版了不少詩集,形成為特殊的詩歌氣場。詩人們的寫作對澳門當代詩歌進程的影響日益顯露,尤其是年靑一輩寫作的日趨成熟,其中有的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詩壇被視為羽毛未豐的“文學雛鷹”,而今他們的騰飛姿態和大膽探求的精神和藝術表現具有重大的意義和代表性。
値得一提的是,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澳門詩歌的強勢崛起,尤其是現今新一代的靑年詩人的成批湧現,也是與澳門一些文學引領者的辛勤努力和大力推動分不開的。這必須提到的是《澳門日報》前社長李成俊先生和現任社長李鵬翥先生等人,他們是澳門文學和澳門詩歌發展的有力推動者。李成俊和李鵬翥是澳門文壇的前輩,他們一直以來關心和推動澳門文學發展,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澳門日報創辦“鏡海”文學副刋,之後又創辦《澳門筆匯》期刋,為澳門有限的新詩發表園地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寫作舞台。他們一直在為澳門文學發展辦實事,努力扶植文學新人,對澳門新詩發展是功不可沒的。可以說,澳門詩歌在今天出現的繁榮景象,某種程度上得益於這幾位有思想有眼光有能力的前輩的不懈努力。
三、對生活的領悟和對生命意識的張揚
也許有人會問,近十年來澳門為什麼會出現了為數不少的詩人和優秀的詩歌作品呢?在我看來,澳門詩歌在近十年來的繁盛景象並非偶然的。澳門自回歸以來,社會穩定,賭權開放,經濟高速發展,促進澳門前所未有的變化,從而形成了一個嶄新的生活景觀和文化場。在這個新的生活場景和文化場裡,也無可避免的出現某些隱性或顯性的社會問題,從而刺激着詩人們的熱情、理想和不安的靈魂。當他們置身在澳門這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歷史時期,在他們對現實生活的審視和疑問的同時,那些鮮活的意念就會隨着情緖的波動在心靈深處激蕩迴旋,這些都是詩歌創作的源泉。我們可以說,近十年來澳門詩歌發展的巨大收穫,是與上述各種因素息息相關的。
詩歌是情感的藝術,是對生活的領悟和對生命意義的省思。雖然,這是一個喧囂的時代,物質生活的潮浪衝擊我們心靈的寧靜,精神的生存空間毫無疑問的變得異常狹窄,我們的情感和生命體驗正在變得日益苦悶。但是,詩人們面對這浮躁的時代,仍然寫出我們心靈中的眞實性情和時代生活感受。於是,在我看來,近十年來澳門詩歌創作出現了新的審美視野是必然的。
在對生存體驗的關注方面,不少澳門靑年詩人是做得比較成功的。賀綾聲的詩歌流溢着浩蕩的氣韻和深沉的思考,他常以長句來抒寫情懷,詩中將理想、夢幻、和對社會的關注沉靜寫出,其深沉、厚重的詩句令人心潮激蕩感動不已。收入在《時刻如此安靜》詩集中的《為了吿別的聚會——記某次遊行》充分顯示了賀綾聲情感傳達的功力。“我們的年代啊/總是有太多的集體聚會/電視機裡長期充斥着覆雪的新聞/曖昧的美學,在誰/都不注意的時候紛紛圍起來/民主們哦,一則則的靠近火爐/發表一生中最炫的政見/光,將被解封”,詩中對本澳現實的關注,以冷色調抒發,寫出了情感上的眞實。再如《第七首哀歌》:“濕漉漉腐爛的樹幹再次浮現我們眼前/體內初生之悅強迫我們呼吸着落地生根的眞實/海上七天,我們繞過倒下的石碑,棄置無用的金幣,離開變種的病疫/通過渺小和孤寂認識死亡。”(此詩收在《南灣湖畔的天使們》的詩集裡)我們可以從詩中感受到詩人生命的一次次衝刺與對內心世界的獨白,在靈魂與現實的搏鬥和角力中,一種焦躁而迫急的生命呼喊與成長渴望的歌聲更具穿透力。
對於詩歌而言,不同的生命體驗有不同的抒情方式,不同的抒情方式表現着不同的人生期待,不同人生期待有不同的人生主題,不同的人生主題又會折射出不同的生命意識。顯然,在我看來,凌谷的詩較為輕快抒懷,沒有賀綾聲那樣厚重。從他《新悅集》的詩集中我們可以看到,凌谷是採用浪漫主義直抒胸臆的策略,來表現現實生活和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在《花語》這首小詩中可見一斑。“在感觸淙淙的小溪中/想說句清涼話/你的吻/花蔭輕顫/於是/一縷光/把我還原成銀河兩岸的/琴聲/不可解的只能成蝶/而花瓣上的露珠/繼續把你搖曳”又如:“一個紅包/飽滿憐憫/一聲炮竹/若無其事/人生是/燈下經過的影子/當你認清自己的輪廓/你已在淡化”(《春節隨想》)。凌谷用輕快文字來體悟生活,平實的詩句呈現出哲理般的意味。
盧傑樺以現代主義的藝術手法,其詩歌通過象徵和意象移情入景來抒寫我們現實世界的生活圖景。“傾聽被社會遺落的聲音,為苦難者幕後代唱,為人類找回純眞自我、潔淨心靈而吟詠,是盧傑樺這個年靑熱血敎師的詩歌形象。”(見盧傑樺詩集《等火抓到水為止》懿靈序言)盧傑樺詩歌有強烈而鮮明的主觀色調,詩人的寫作意圖和思想情緖的表達十分明顯。《9月11號自彈自唱》這樣寫道:“澳門,一道門,有豐富的文化在裡面,卻又被更多的馬路揷滿/我親愛的路人啊!你們需要一個詩人?你們需要一個歌者?你們需要一堆文化嗎?為何你們只斜着眼看我們且歌且謠……”詩歌不僅是情感的寫眞,更是詩人在對宇宙人生的觀照中捕獲的內在隱秘的藝術呈現。
黃文輝的詩集《我的愛人》中的組詩《我的愛人》詩中的“愛人”意象,是作者現實中的“愛人”,還是他精神中的“愛人”,不同的讀者有不同的解讀。“我的愛人/你是等候起飛的機場嗎/為什麼我老找不到/你感情的登機口/是命運尙未發出/愛情的簽證/還是你情感的領空/拒絕入境”詩中較好地把握了自我的情感世界,用“機場”、“登機口”、“簽證”、“入境”等的現代詞彙來象徵愛情的熱望,意象鮮活,新鮮別致。而對於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他也有自己與衆不同的感受:“這是狗世界/或者說,這是個/狗的舌頭,與/狗的雞巴/世界……故而,狗眼/越來越看低/人/因為,文明進步了/書讀得多了/也越來越狗,或/不如狗”我們不難看到,在存在與虛無的生活中,人的一種可怕的自我裂變,詩隱喩與象徵交織,在辯證思忖中流溢出現代人活着的沉重與無奈。
林玉鳳以女性的敏感來呈現自我意識,她的詩歌有着特定立場與角度,寫出了現代女性的獨特人生理解與生命感受。她的詩集《詩·想》中大部分都在關注澳門的政治和社會文化生態,且有很濃的個性色彩:“我來自這樣一座城市/來的時候/城市廣處/世紀正在吿別/導演着一幕又一幕抹淚手勢/去了又來,來了又去/燈塔的獨眼只好不語/因為他早已看穿/這一切不過是/記錄者和被記錄者的謀生玩意”(《城市·我〈三·如此而已〉》,詩中富於辯證法的思考,在澳門這個有限的時空中思索存在價値,給人深刻的反思。
除了上述靑年詩人群外,還有一些詩人必須提及,他們是陶里、淘空了、高戈、流星子、懿靈、玉文、葦鳴、姚風等等。他們和上述靑年詩人一起,共同組成了澳門當代詩歌龐大的陣容。正因為有這麼多老中靑詩人的辛勤耕耘,共同努力,澳門詩壇才出現了星光璀璨、爭姸鬥艷的繁盛景象。
四、期待澳門新詩的深度開掘
詩是什麼?它是現實的觸動,是生活的折射。複雜多樣的現實生活永遠是我們最重要的創作源泉。詩歌如果不關注現實,就會被現實所淹沒。澳門詩歌處於中西文化的環境中,詩人們在全球文化的視野下,多樣化的文化吸納雖然也促進了美學風貌的多樣性,但詩人們也需要進一步的深度開掘,寫出具地域特色的新詩。法國史學家丹納說過,“偉大作品的產生取決於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當代藝術應該反映當代人的生活、思想和情感,把合乎世界進步潮流、時代精神與現代表現方式、地域文化有效結合起來。所以,澳門新詩創作要把握全球化與地域文化的關係,緊扣時代脈搏,創作出具有時代性、創新性、地域性的詩歌作品。
雖然新世紀的澳門詩歌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氣象,靑年詩人涉足澳門題材相對成熟的作品不少,但必須繼續深度開拓下去。在反映澳門人的生活、思想和情感時,要用現代意識來引領自己的思考。那就是說,不能只對我們生存狀態欣賞式的展示,也要以批判性眼光審視我們生活所存在的不足。因此,澳門新詩必須眞實反映時代的轉變,表達出市民大衆的呼聲,才可能在詩歌創作上取得更大更輝煌的成就。總之,澳門詩歌要不斷開拓創新,不斷的滿足時代發展變化的多方面的審美需要。詩人們應有崇高的審美心靈和高尙的道德情操,詩歌的現實關懷與終極關懷,詩人的藝術使命和歷史責任等等,這都需要澳門年靑詩人們加以努力的。
新世紀已走過了十個年頭,回顧過去是為了更好地面對未來,衷心希望澳門靑年詩人不斷磨礪自己的詩藝,開拓更廣闊的創作前景,以更具感染力的聲音在新世紀的詩壇,唱出更富有時代精神的歌聲!
莊文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