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緣何被稱為“孫逸仙博士”？ 金國平

孫中山緣何被稱為“孫逸仙博士”？

金國平
孫中山緣何被稱為“孫逸仙博士”？

近來鬧起了孫中山“學位門”。主要質疑孫中山學歷問題的文章有：廬福毅的〈孫中山先生的學歷〉（《民國春秋》，1989年，第5期，第51頁）；紀彭的〈孫中山蔣介石學歷也造假〉（《文史參考》，2010年，第15期，第38-39頁）；劉繼興的〈孫中山的博士學位是以訛傳訛〉（《民國秘聞》，北京，新華出版社，2010年，第4頁。後以同名刋登於《法制博覽》，2011年，第1期，第5頁）。

孫中山從未取得過博士學位，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緣何被稱為“孫逸仙博士”？多數作者以為系以訛傳訛，完全由英文“Dr.(醫生)”的誤譯所致。讓我們來分析一下有關論述。

“我曾細覽了許多記載孫中山這段歷史的文章和著作，發現在叙述中大都回避談孫中山的‘學位’問題。孫中山確實從未獲過醫學博士學位，只是香港西醫書院的本科畢業生而已，其博士頭銜十有八九是人們把Dr.(醫生)誤譯所致。‘孫逸仙博士’的稱謂，流行於國內外數十年，想必也多指‘醫生’而兼有敬仰之意吧。（《民國秘聞》，北京，新華出版社，2010年，第4頁）”

英語的縮略語“Dr.”展開形式為“Doctor”。書面體上，指醫生時用“M.D.（Doctor of Medicine醫生，不譯為“醫學博士”）”，而指學位時用“Ph.D.(Doctor of Philosophy Degree哲學博士（現在僅作博士)”。口語中，一般通用“Dr.”作為醫生和博士的稱呼。

但在葡萄牙語中，情況則大不相同。所有取得文科學位的人士，包括學士、碩士和博士在口語中均稱“Doutor”。書寫上，學士和碩士使用縮寫形式“Dr.”，而具有博士學位者則使用全寫的“Doutor”。例如澳門有“Avenida Doutor Mario Soares（蘇亞雷斯博士大馬路）”、“Avenida Doutor Stanley Ho（何鴻燊博士大馬路）”和“Avenida Dr.Sun Yat-sen（孫逸仙博士大馬路）”。這裡我們清楚地看到，前二者因有榮譽博士學位，所以給他們的稱號是全寫的“Doutor”。孫中山因無博士學位，亦無榮譽博士學位，所以給他的稱號是縮寫的“Dr.”。澳門當局的命名法是嚴格遵守葡萄牙的社交習慣和葡萄牙語語言規則的，因此是正確的，但在漢譯上有缺陷。至此，孫中山“學位門”的謎蹤有了恢復其眞相的可能。“Dr.Sun Yat-sen”這一稱謂，從十九世紀末起，澳門與葡萄牙語世界的報刋均使用之，因此即不是孫中山偽造的，也不是自封的，而是別人這樣稱呼他的。在澳門與葡萄牙語世界裏，他根本就有充分的權利使用這一稱謂，不過是翻譯時使用了“博士”，造成了誤會，一場孫中山“學位門”的空穴來風形成於此。

早期孫中山並未以“博士”自居，而以“英國醫士”和“醫士”頭銜為介紹。1894年，鄭觀應致函其好友盛宣懷，請他幫忙向李鴻章引薦孫中山。推薦信中，鄭寫道：“敝邑有孫逸仙者，少年英俊，曩在香港考取英國醫士，留心西學……（沈渭濱〈一八九四年孫中山謁見李鴻章一事的新資料〉，《辛亥革命史叢刋》編輯組編《辛亥革命史叢刋》，北京，中華書局,第1輯，1980年，第90頁）”。

“孫逸仙醫士自備資斧，先遊泰西各國，……（同前，同頁）”。

盛宣懷在轉達信封上兩次親自手書“孫醫土事”（同前，同頁）四字。

有論曰：“1923年，孫中山在廣東當非常大總統的時候，專門組織‘孫逸仙博士代表團’赴蘇聯考察，可見，博士這個頭銜，不但已經得到了國內外的公認，孫中山本人也自認無愧。（〈孫中山蔣介石學歷也造假〉，第39頁）”。

連鄭觀應、盛宣懷這樣的名人均稱孫中山為“醫士”，從未使用“博士”的字樣。何言博士這個頭銜“得到了國內外的公認”？

另外，此言是否屬實，請看以下的事實：孫中山離開澳門，前往石歧開設中西藥局時，稱自己為“孫逸仙醫士”。“中山先生旣存心造福社會，故特將自製的發冷丸、癬癩皮膚水、拔毒生肌膏、立止牙痛水等成藥向縣人介紹，成藥外面都貼有‘孫逸仙醫士監製’的字樣(作者在少年時見過不少)。（鄭礪石〈孫中山在石岐開設中西藥局〉，林亞傑主編、廣東省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廣東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一卷《孫中山和第一次北伐黃埔建軍與東征廣州商團事變》，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8頁）”。

孫中山十分清楚全寫的“Doutor”與縮寫的“Dr.”之間的區別。這反映在《倫敦被難記》中。

“至孫氏之得脫於禍，實賴友人康德黎博士之力云。（《倫敦被難記》，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硏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硏究所中華民國史硏究室等編；孫中山着《孫中山全集》，第一卷（1890-1911），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83頁）”。

他的恩師康德黎醫生有博士學位，所以稱其為“康德黎博士”。

“馬凱尼之佈吿天下，謂孫逸仙醫士之入公使館，並非由於誘劫；然使孫逸仙當時稔知彼延接者。（同上，第85頁）”。

馬凱尼知道他僅大學畢業，準確地稱其為“孫逸仙醫士”。

上引資料說明，孫中山和世人根本未混淆醫生和博士的稱謂。他不但未聽之任之，而且釐清了“博士”和“醫士”的用法。孫中山本人從無對博士一稱“自認無愧”。若云：“而且在其後與國際友人的書信交往中，有意無意地署名‘Dr．Sun Yat-sen’，……（〈孫中山蔣介石學歷也造假〉，第39頁）”，似乎應該出示證據來。即便是“有意無意地署名‘Dr．Sun Yat-sen’”亦無可厚非，要看與什麼“國際友人”通信往來了。如果對象是葡萄牙人，按照葡萄牙的習俗與葡萄牙語語言的慣例，他是完全有資格使用“Dr．Sun Yat-sen”這一稱謂的。

由此可見，是翻譯不明葡萄牙語和英語之間的異同，將“Dr.”一律翻譯成了“博士”，造成了一場延續至今的誤解，令孫中山在其身後蒙受了偽造學歷的不白之冤。

據孫中山的實際學歷，“Dr.Sun Yat-sen”的含義是“孫逸仙學士”，因而“Avenida Dr.Sun Yat-sen”應譯為“孫逸仙學士大馬路”。這才與他的學位身份相符。希望澳門有關當局注意此點，設法糾正這個雖沿用為習，卻為孫中山形象帶來一定影響與誤解的翻譯錯誤。

在葡萄牙人治澳期間，華人就覺得“澳門博士滿天飛”，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哪來那麼多的“Doutor”，大多不過是“Dr.”而已。不過張口閉口，三句話不離“Dr.”。“博士”何其多也，遍及本島與離島。

孫中山及其家人與澳門的關係十分特殊。靑年時代的他便與澳門結下不解之緣。澳門是他最早行醫之地，亦是其最早投身革命活動的舞臺和走向世界的跳板。這裡是他安置家人的居留處。因此，澳門留下了許多孫中山的史跡。

在推翻帝制皇朝走向民主共和的辛亥革命百周年前夕，作為澳門歷史學者，我們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澄清事實眞相，推翻一切涉及孫中山“學位疑案”的不實之詞，還歷史以本來，還“國父”以清白，切莫讓一代偉人莫名其妙地身背一個學歷假造的劣名。

在葡萄牙語中，孫中山據其學歷，應該得到的尊稱本來就是“Dr.Sun Yat-sen”。

但願世人從此杜耳惡聞！

金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