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書寫生活,欣賞認眞的人
——“店員丁”張健嫻與你談寫作說人生
張健嫻,暱稱小嫻,筆名店員丁、劉國生。《澳門日報》“新園地”版、《新生代》雜誌專欄作者。自認半個自由人,還有半個去謀生。
訪問張健嫻有難度,難在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年輕人,難在她的腦筋活潑靈動,這是筆者“讀其文如見其人”得來的印象。心裡想,若她使出寫作時的耍寳招數,會不會反過來被她問倒了?於是我先發制人,第一次見面就大膽地叫她小嫻,一來裝熟絡,二來讓她知道:你比我小,不要亂來!
喜群傻瓜的專業土炮
沒料到小嫻還是比我更賴皮,問她要簡歷她敢說沒有,所以我唯有把“谷歌”得來的呈獻給讀者:“畢業於理工藝校綜合設計本科學位,主修平面及廣吿設計。現為石頭公社成員——石仔創作團隊。平日生活、表演、專欄寫作、設計、做道具、做手作、買衫、逛街。業餘形象指導,專業土炮製作。喜群傻瓜,經常被捲入宣傳文案可疑及似是而非之劇場創作中。”
單看簡歷就知道小嫻熱愛藝術、參與藝術,應該可以寫寫藝評。但她卻坦率而絕對地關了門:“我水平不夠,不寫藝評,只能寫寫感受。”這就是小嫻,誠實而不失自信。
忠心耿耿的店員,寫作從網絡開始
小嫻在《澳門日報》的新園地專欄叫“E部落”,以筆名“店員丁”見報。她自認曾是一間書店忠心耿耿的店員,以前除了在自己的部落格寫寫心情之外,在寫作上初出茅廬要算是在書店工作時寫的《員工日記》。“看舖時突然有感受就寫,放到書店的網頁,算是初試啼聲公開發表的文章”,小嫻說。後來開始與人合寫專欄,因為英文名字是字母“D”開頭,她起了筆名叫“店員D”,但編輯說容易使人誤會排版亂碼了,所以改為“店員丁”。小嫻坦言:“但求個筆名夠普通,不必有很多人認識我。認識你的人越多,也只是給自己添債主而已。”
關於寫作經歷,小嫻有話說:“我們這一代都是網絡人,習慣了在網上寫感受、生活,心情之類的東西,無所謂發表不發表,寫給自己看也好,網友看也罷,都是隨意隨心的行為。”
寫作取材於生活
店員丁多以身邊發生的事為寫作題材,口語化寫作是她的特色,但立意奇特,給人別樹一格的感覺。但她不以為然:“有些東西別人可能不會花一千字去寫,比如陽光照在一個人的臉上有多亮,照到了那人的幾分之幾的臉上,這就是我覺得可以寫的題材。人生其實就是由許多極平常的瑣事拼湊出來的。只不過是同齡人在報章文學副刋發表文章所佔的篇幅少,曝光率低,才讓人覺得我特別,其實我與同輩人對事物的看法沒兩樣。”她以寫周記來比喩自己的寫作,記錄自己的生活,也記錄觀察生活的感知。
貪便宜愛上文學
初三開始接觸文學作品的她,承認當初看書只是為了不想呆在家裡。她說:“每個女孩在十來歲時都不想呆在家裡,在書店打書釘是不錯的選擇,又有冷氣嘆。”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因為內地出版的書便宜,與同學每次去拱北都去書店買回十多二十本又厚又重的翻譯小說,但多半看不完,或看了不明白,囫圇呑棗。可是依然讀依然買,自得其樂。
不求甚解地讀完一本又一本翻譯小說,終於在衆多小說中,有一部觸動了小嫻的心靈,那就是村上春樹的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你的存在不會結束,只是進入另一個世界而已……你所有失去的東西都會在那邊。”——村上春樹
村上筆下的靈魂流放、現實與異域相交疊的迷離幻境,在小嫻的心底留下深刻的腳印。喜歡讀村上作品而又不懂日語的人,都會對譯本諸多挑剔,然而小嫻卻說:“買台灣版重讀不是為了翻譯得好不好,而是台灣版的書靚、紙質好。我覺得村上的語言是平白的、簡單的,譯得好不好與譯者的文字功力無關,而是語境,如果試圖改變村上平白的語境,會失去原文的味道。”
每個女孩心中都有個張愛玲
除了村上,小嫻也愛讀張愛玲:“每個女孩長大到某個階段,到了某個關口,都會想讀張愛玲,不單自己是這樣,身邊好些朋友都一樣,在一定程度上是朋友間的共同語言。我高中開始讀張愛玲的小說,但到了二十二歲後讀她的散文,才發覺原來她的眞性情與她在小說中塑造的角色很不同。她寫的東西任何女孩都會產生共鳴,是一個女孩的複雜性,她不典型,但有普遍性的內心語言。她筆下那些人性自私的位置完全合理,是眞正將人間的糾纏都諒解了(或者起碼試着諒解),甚而至於去喜愛那些角落。”
不喜受制於框框,喜讀另類作品
看書是小嫻的嗜好,雖然名家的作品耐讀,但她也有其他選擇,一如她的個性,不喜受制於框框,會受另類作品的吸引,所以她認為在寫作風格上沒有受到哪位作家的影響,也沒有旣定的寫作風格。或許這就是小嫻的風格,不作超然物外狀,卻懂得在外圍觀察身邊事。
小嫻笑說自己一路成長雜七雜八的看書,從小說到散文,到偏離軌道的東西,甚至與文學九不搭八。她細數那些在她眼中偏離軌道的寫作人:“香港知名漫畫家、《麥兜麥嘜系列》作者之一的謝立文;又或是日本當代攝影名家川內倫子,這些都不是以文學創作揚名的人,但當他們記錄生活時,你會感受到他們是把自己完全打開去感受生活,所以寫出來的東西很有可讀性。比如川內倫子的《攝影日記》,記錄的是她每日用手機拍一張相,然後寫下拍照的原因或情緖起伏,是瑣碎到與文學作品沾不了邊的事,但我欣賞的就是那些每天都很認眞生活的人。”
沒有大志,只想認眞生活
小嫻是個直率的人,不擺姿態,她在一篇文章裡曾這樣說:“我的讀物口味跟做人一樣,都沒甚麼大志,跟得最緊的作者頭五個名字都不是文學大師,也不是記者學者。”
說到夢想,小嫻原來小時候夢想做個漫畫家,但很快便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料!自覺不是個很有夢想和計劃的人:“若定下目標定了框框會很辛苦,越是定下目標,朝那個方向走的信心可能越不足,反而容易會感到挫敗。”小嫻欣賞認眞生活的人,是因為她覺得要每天都認眞生活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就好像她年初時在臉書寫下要每天都活得快樂,但原來這麼簡單的目標都不易達到。她舉例說:“有部電影叫《再單身遊記(Eat Pray Love)》,茱莉亞羅拔絲去印度求大師指點,大師只給了她一個指示,就是要每天都眞心從丹田裡笑出來,卻已經難倒她了。”
若有陽光券派應記她一功
店員丁寫了很多家庭趣事,但她卻坦言不是在一個快樂的環境下長大的,自己也是個悲觀的人。“只是旣然已經過去了,要讓它眞的過去,唯有沿路拾回可以欣賞的碎片。一直痛苦大可不必。”小嫻說。
她承認上了大學之後霉運已不再纏着她。這樣說來又是意料之外,因為店員丁的寫作行文“幽默抵死”,往往令人捧腹卻又不得不對她的看法另眼相看,想不到她竟是個悲觀的人。記得她在《派米》上建議政府除了補貼市民坐巴士,還可以“在辦公室派發陽光券,讓打工一族可自由選擇憑券離開辦公室,外出吸取身體所需陽光”。這些直來直往的感想,讓人笑完之後,不覺認同這眞是說到點子上去。
太友好反而出品不好
在本地文學園地,年少的小嫻認識的人不多,但仍然感到澳門太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寫作的力量。關於本土文學,小嫻認為:“也許要有一個特定的環境去孤絕一個人,才可以寫出有力量的文學作品。常常趕限期才去創作交稿,這是個局限。若一個人不用趕限期,還有意志去寫出一部小說,那故事才好看吧。但本地文學圈的人都太友好了,很多時候追稿、交稿、編輯都是同一人在忙,而其他作者又忙得沒時間,能交出的作品可能只値七十分,但大家都明白、體諒,將就將就。”
欣賞的人或古怪但認眞
藝術審美對小嫻的寫作有比較大的影響,石頭公社的主席J,是令她深受影響的人。“J可以在不美的東西上找到美,在她身上學會了從不同角度去看同一件事物,切入的角度不同,會生出不同的美感。”J就是澳門藝術家李銳俊,是小嫻欣賞的人之一。
另外,小嫻說她欣賞的人“超級多”:“値得欣賞的人太多了,最最欣賞的都是身邊的朋友、親人、很多很多星斗市民。藝術家之中有香港的白雙全,一位行為藝術家。這個人做的是很普通但有趣的事,不過我們就是沒想過要那樣做。比如他去書店買書,店員打單之後他會在單子上每本書名圈出一個字,而又能組成有意思的句子。”
忠實讀者是朋友的父母
寫專欄有意外收穫,她發現原來自己的忠實讀者多是朋友的父母。他們會拿着報紙問子女看了店員丁沒。這個收穫令小嫻有動力寫下去,因為她理解到父母與子女間溝通不易,說句心底話都有困難,若她的文章可以在父母與子女之間築起了溝通的橋樑,誠然是一件美事。小嫻認為子女不與父母訴說心事,無關愛和尊重的問題,而是覺得自己長大了是一個獨立思考的個體,有時可能寧願哭,也不願多說。
一句傻話銘記在心
現實裡的小嫻比店員丁更爽、更好玩。問她有沒有做人的座右銘,竟回答說:“好趁靑春身敗名裂!”
這是一個她的劇場朋友在凌晨對答時一句開玩笑的話,但她卻從中得到啟發:“那位朋友其實很勇敢,很天眞很有傻勁,這句話出自她口中,好好笑之餘,讓我得到很多勇敢的力量。嗯,我想,打後的日子繼續用這句來做座右銘,都可以吧!”
這就是店員丁、自認悲觀卻無時無刻都有本事逗你笑的小嫻。
採訪:水 月 攝影:鄭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