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大三巴
劉孝峰
光影大三巴
曾於今年澳門藝術節獲得無數掌聲的《光影大三巴》,早前詢衆要求,載譽歸來重演。這項由西班牙專業錄像藝術團隊製作的光影藝術,透過先進光影投射技術配合前衛音樂,於世界遺產景點大三巴牌坊前壁上展示澳門歷史,以出色視覺效果觸動人心,引起市民廣泛迴響。
一
稱“大三巴”為牌坊,這很有意思。牌坊是一種中國特有的門洞式建築。據說原始雛形為“衡門”,也就是兩根柱子架起一根橫樑的那種,最簡單最原始的門。只是後來錢也有了,所謂的文化也有了,所以又是雕刻,又是繪畫,漸漸精美起來,瑰麗起來。
牌坊做甚麼用呢?一是為政治人物歌功頌德;二是表彰那些節烈婦女,所謂節烈就是“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了強暴,便死掉”(魯迅《我之節烈觀》);三是考了博士、博士後,或者公務員,用來炫耀一番;四是相當於界碑,劃分一下國界、省界、縣界之類。我的家鄕徽州那一帶,牌坊有很多。
大三巴屬於哪一種?第二種、第三種肯定不能算。第一種似乎沾了點邊。“三巴”這個名字來自於“聖保祿”的葡萄牙文(Sao Paulo),而“大”是指最大的敎堂。因此,“大三巴”最初是指“聖保祿大敎堂”。聖堂創建於一五八○年,在一五九五年和一六○一年先後兩次失火焚毀。敎堂第三次修建由意大利籍耶穌會會士斯皮諾拉神父設計,並於一六○二年奠基,一六三五年建成,歷時三十三年。它確實算是當時遠東最大的天主敎石建敎堂。只可惜,這只能是敎堂,而非牌坊。直到兩百年後的一八三五年一月,敎堂起火,只剩下敎堂的前壁。由於它的形狀類似於中國的傳統牌坊,故當地人便稱它為“大三巴牌坊”。牌坊就是這樣在澳門誕生了。所以,這個牌坊不能算是一個有意識的“建築”,而應該算是無意間的傑作。更準確一點說,這個牌坊只是一個“建築的殘骸”,同圓明園的廢墟、羅馬圓形競技場的遺跡一樣。
還有第四種。當初的澳門,不可避免地被分成兩個。一個是佔人口總數1%的葡萄牙人的澳門,一個是剩下99%的中國人的澳門。這樣說,應該不算誇張。以大三巴為界,南邊一直是葡人居民區,北邊則仍是華人的“天下”。大三巴遺骸聳立於兩個世界的中間,如同兩個民族心理的界碑。這也可以說是牌坊。
吊詭的是,大概很少有人會這麼看大三巴牌坊。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它並不能立刻讓人想起聖保祿的豐功偉績(其實,保祿是一個羅馬名字,意思是“微小的”),也不會意識到這裡曾經是一道心理的甚至是現實的防線。
對於他們來說,大三巴就是大三巴。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大三巴。
二
在澳門輝煌的夜色中,沿着擁擠的街市慢慢走上山崗,有點朝聖的感覺。大三巴街並不寬,只有六七米的樣子。商舖林立,遊人如鯽。也並不是筆直的,從板樟堂一路輾轉走來,似乎一直在輕輕地盤旋。
大三巴坐落的大炮臺山,是澳門半島第四高山崗,海拔57.3米,因頂部是大炮臺所在地而得名。又曾因大三巴牌坊的前身“聖保祿大敎堂”而得名聖保祿山。槍炮和聖賢就這樣交織起來,此起彼伏。大三巴牌坊應該是在東面半山腰的位置。輕輕地一旋,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廣場,高大雄偉的牌坊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看慣了世界上最大的廣場——天安門,恐怕所有的廣場都是小的。不過,即使與大多數城市廣場相比,這個廣場也不算大。我目測了一下,長大約有50米,寬大約有30米。廣場是用手掌大小的、不規則的石塊砌成,電單車跑在上面恐怕太艱難。海風天雨的磨洗,讓廣場顯得並不平坦。只是異國的情調,讓遊人忘了腳下的坎坷。也還有些坡度,孩童的皮球從手中溜走,便會輕快地滑下去,滑下去。我們是以一種仰視的角度看着大三巴,坡度增添了大三巴的偉岸。大三巴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葡萄牙老人,深情地望着腳下的這片土地。隔着68級石階,我體會到一種邃遠的憂傷。如果有機會再次來到這裡,我希望有機會小心翼翼地撫摸這堵灰色的大牆。這是歷史最眞實的面孔。這是歷史最忠實的守望者。
廣場的右邊是一座葡式的建築,明亮的黃色在燈光下更顯明亮。據說,隔着這二層樓房,便是利瑪竇曾經住過的地方。現在,還有一所利瑪竇中學在訴說人們的敬意和思念。左手邊則純然是普通的居民樓。這樣很好。我總覺得,大三巴牌坊的壯麗之中透着某種哀憫,甚或是慈祥。
遊人愈聚愈多。原先空蕩蕩的,只有百十個人聊着天,照着相。我站在前面,無意間一回頭,已是黑壓壓的森林。數千人或者輕聲地談論着,或者靜默地等待着。所有的人都在期待。
九點整,沒有聽見鐘聲。忽然間,燈熄滅了,只剩下一片寥廓與靜謐。
(三之一)
劉孝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