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危機下的高等敎育
林柏儀
經濟危機下的高等敎育
根本來說,面對經濟危機,我們更需要“眞正的民主”!社會科學的常識吿訴了我們:不同階層的人們將有着不同的利益,也將自此形塑不同的政策。因此,面對危機,我們更要讓人民有更多的公開討論和參與,來決定如何因應問題,來討論這些改革措施誰會獲利?誰會受害?如何做才是合理?唯有更多的人們投入政治經濟的思辯和行動中,才能開創出屬於普遍人民的利益。
3月20號,我走在倫敦的街頭。第一次站在首相官邸唐寧街十號前,不是為了觀光或遊走,而是和五百多位來自英國各地的敎師、職員、學生們,一起喊着:“No Ifs, No Buts, No Education Cuts!”
焦慮和不滿瀰漫在每個參與者的臉上,我系上的年輕敎授Alberto,也參加了這場行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專門報道英國高等敎育狀況的《倫敦學生報》(London Student)這兩個月來的重點新聞,或許可以看出些端倪。
英國高敎經費,恐刪減三分之一
“倫敦大學King’s College將裁減200位敎授職缺,機械系被宣佈裁撤!”、“英國政府將刪減各大學補助共449,000,000英鎊”、“學費將調高到一年5000英鎊?智庫主張調漲55%的學費,來塡補大學財務缺口”、“Sussex大學學生反預算刪減,佔領學校頂樓抗議”……這些訊息,充斥在近期英國相關報章的標題中。原因無他,在經歷了前年的金融危機後,為了弭平投資失敗、赤字和稅收不足等問題,英國政府打算大幅刪減各種公共服務預算,其中又以高等敎育部門首當其衝。甚至有消息指出:“政府打算刪減25億英鎊(約300億澳門幣)的高敎補貼,等同於三分之一的高等敎育預算之多。”
一時之間,整個英國高敎圖像是:政府砍預算,各大學則乖乖地順着政府邏輯,打算展開大規模裁員,預定將裁撤共數千名的敎授與職員,來精算“成本效益”;並且鼓吹提高學費、加收得付三倍學費的國際學生,來“開拓市場”。特別是不合乎市場需求的基礎人文學科,更是岌岌可危。就連老牌名校倫敦大學 King’s College哲學系,近來就有三位正職敎授遭受裁員,所有人文學科敎授被要求“重新申請敎職”,由校方依表現決定去留。
相對應的,是日趨憤怒的敎師和學生。儘管英國的學運社運在歐洲裡向來相對不激進,但這學期以來,在Sussex、Aberdeen、Westminster 等數個大學,已出現了學生進佔(sit-in)敎室或行政大樓的抗議行動。Sussex大學更有數名學生因抗議被逮捕,一名學生遭起訴,六名被懲戒“不得進入學校一個月”。3月29日各大學敎師工會發起聯合罷工、罷課。較有激進傳統的蘇格蘭地區,在格拉斯哥,也出現了上萬人上街抗議政府打算裁減公共部門人力。
把經濟危機的元兇當解藥⁈
面對各種不滿,政府或校方總是以“我們也不希望如此,但因為財政危機,實在不得以”來回應。但實際上,與其說這些刪減經費的私有化措施,是一項“不得不的選擇”,不如說,許多其實是政府集團早有意推動的政策趨勢,乘這混亂危機之際,挾持人民得接受。
把歷史縱深拉長,不難發現,這套“提高使用者付費”、“減少公共服務支出”、“市場化能提高效率”的政策邏輯,早從80年代的戴卓爾夫人及里根時代,以英美為中心,進一步席捲了全世界。自此之後,不論是在經濟復甦,或是經濟蕭條的時機,順着這套“新自由主義” 邏輯行事,彷彿都成了各國政府施政的唯一考量。
然而,盲目信奉此套敎條來施政的結果,往往是不良影響遠高於原本宣稱的益處。社會科學學界已有越來越多的批評,透過對中南美洲、東歐、俄羅斯等急速私有化過程進行實證硏究,發現“盲目私有化,結果往往只是圖利富有階層的人們,加大貧富差距,對整體經濟發展卻沒有幫助。”
但是,儘管其造成的問題重重,甚至導致了當前全世界性的經濟危機,這些“新自由主義”敎條的回應,竟然是:“會出現經濟問題,就是因為政府還是介入太多,應該要更加地依循自由市場!”如同把問題的來源當成解藥,吃出了問題,還要受害者再多吃一些!
這樣的狀況,也發生在東亞,不論是香港、澳門或台灣,都有着類似的趨勢。以台灣為例,從90年代以來,政府以“自由化”、“提升競爭力”之名,持續推行的企業減稅浪潮、公營事業民營化、公共服務私有化(如持續不斷的調漲學費),和開放私人資本經營銀行和媒體等措施,造成的結果究竟是提高了競爭效率,還是營造更多政商勾結的機會、強化了大財團的壟斷實力?後者的質疑聲音已越來越多,但政府卻絲毫沒有改變方針的跡象。從前年遭遇金融海嘯起,只是提出一連串有利資本家的“救市方案”,而未曾思考經濟危機的根本來源問題。
面對經濟危機的根本方式
或許,最根本需要澄清的是,面對經濟及財政危機,將公共服務商品化或私有化,並非是唯一的出路。舉例而言,英國大學敎師工會(UCU)近日就公開發表政策報吿,主張“面對敎育經費不足,應該是要提高向企業課稅,來替代掉收取任何的學費。”他們強調:“企業能從大學培養的人力獲取巨額利益,應該要增加負擔這些成本,但目前英國的企業平均只需繳納收入的28%成為稅賦,遠低於其他G7國家平均是32.8%。”簡言之,面對財務危機,根本之道是要“開源”,要有錢人負擔責任,而不只是殺雞取卵地盲目“節流”。這樣的思維在長年以來大企業多半得以免稅,稅基極端缺乏且不公的“東亞發展型國家” (East Asia Developmental State),更是値得借鏡。
除此之外,人民的抵抗行動,也是影響危機結果的重要關鍵。近來歐洲面臨嚴重金融危機的希臘,政府主張要大規模裁減公務員,甚至要推行諸如80年代以來從中南美洲開始、導致其日後長期經濟不穩定和兩極化的“結構重整”(Structural Adjustment),依據新自由主義意識型態,將所有的公共服務市場化和私有化。然而,希臘人民的回應並非是順從,或視其為“不得不的選擇”。相反地,希臘近一個月來發起了三次的全國性總罷工,反對政府刪減任何人力,清楚地將問題來源歸因為金融資本和政府本身。在人民的積極抵抗下,已漸漸逼使政府和歐盟必須另尋出路,而非拿基層百姓開刀。儘管程度可能有限,但希臘近期的危機會如何發展,還在未定之數。
這些“另類”主張儘管多數都被金融、企業集團,及主流的經濟評論者稱為“將加深經濟危機”,但有趣的是,這兩年來經濟危機、金融海嘯不斷的源頭,不就是這些一直主張“自由放任”的投機集團所創造出來的嗎?怎麼遊戲順利,是他們賺大錢,遊戲出了問題,就是基層勞工該被裁員?人民百姓得負擔成本?
根本來說,面對經濟危機,我們更需要“眞正的民主”!社會科學的常識吿訴了我們:不同階層的人們將有着不同的利益,也將自此形塑不同的政策。因此,面對危機,我們更要讓人民有更多的公開討論和參與,來決定如何因應問題,來討論這些改革措施誰會獲利?誰會受害?如何做才是合理?唯有更多的人們投入政治經濟的思辯和行動中,才能開創出屬於普遍人民的利益。
如同一位在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唸書的學生,上個月在報章上公開批評學校,竟不讓學生參與旁聽學校的財務規劃會議。他說:“他們在討論着我們的未來,但我們甚至連被允許見證的機會都沒有!”但願,在人們的積極努力下,面對危機,將是“我們來討論我們的未來”!
(寄自英國,作者為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林柏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