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文化性格勘誤 ——從葡國移民想到的

澳門文化性格勘誤

——從葡國移民想到的

崗頂劇院上演的音樂劇《漂流他鄕的故事》（Agosto: Contos da Emigracao），是一齣關於移民者的故事。那個年代，葡萄牙很窮，人民的生活十分艱苦，聽說美國、巴西、法國、甚至德國遍地都是黃金，於是有部分人渴望離開葡國，到外面闖一番事業，圓一個發財的美夢。他們變賣家財，離開妻兒、家人，偸渡，冒着生命的危險，長途跋踄，終於到達目的地。然而，等待他們的並不是金錢財富，而是剝削、壓迫、歧視、排擠、欺凌、孤單和眼淚；他們賺到的不見得就比在葡國所賺的多許多。他們不懂英語、法語或者德語，人們的目光如此奇怪，周遭一切都十分陌生。在外國，他們只是“三等居民”，生活不單沒有改善，反而變得更加黑暗。到了法國、德國的人，想回去還比較容易，但到了美國、巴西的就困難得多，他們身無分文；不過，他們還有面目回家嗎？美夢幻滅，現實依舊殘酷。他們想念祖國，想念家鄕。

戲劇的結局是美好的。那些移民者在八月一起回鄕，沿途欣喜若狂。這是一個甜蜜的八月，他們終於回到家鄕，與家人重逢。他們擁抱、歡呼、跳舞、落淚，然而，這是劇作者製造的另一個美夢嗎？現實裏，有多少人可以重回故土？有多少人客死異鄕？

似曾相識實無知

這些故事似曾相識。曾經（乃至現在），我們的同胞也有着同樣的夢，漂流到南洋、日本、歐美，破碎了多少夢想，流過多少血淚。劇作者 Maria do Ceu Guerra表示，“一直以來，棚屋劇團的題材都離不開‘不一樣’的葡萄牙人，當中涉及一些鮮為人知、置身黑暗之中，又或四處漂泊、不為人道的故事。”或許，這些故事對於葡萄牙人來說也是十分新鮮，正如我們對國家的移民歷史幾乎一無所知，但想遠一些，我們又豈止不了解葡國的移民史，葡國的歷史、政治、經濟、文學、藝術和風土等，我們又有多少認識呢？

然而，你又怎可怪責我們呢？葡管治澳門這麼多年，都沒有認眞地推行葡語敎育，大多數澳門華人都不諳葡語，語言的隔閡阻礙了認識和交流。長期以來，澳門華人和葡萄牙人處於“共處分治”的格局，無論是政治抑或是敎育上。由此，中文學校大談中國歷史、地理、科技、文學和風俗，卻絕少談及葡國。於是，華士古·達·嘉馬只是一個花園或停車場的名字，他的事跡我們不甚了了；我們知道白鴿巢公園裏有一座賈梅士雕像，可能知道他是葡國偉大的詩人，但有誰看過他的詩作呢？天主敎是葡國國敎，而澳門亦有不少精緻漂亮的天主敎堂，但那些敎士做過些甚麼，似乎都說不上來；華人學生也很少與葡國學生（包括土生）交流。我不知道在澳門生活的葡人對中國文化有多少了解，但我們對葡國文化卻是所知無幾。

兼容並包的錯覺

人們常說，澳門是中西文化交匯融合、兼容並包、多元開放的城市，這句話似乎已經不用再去證明和思索，甚至逐漸變成一句政治正確的口號，但我感到困惑：沒有認識，何來融合？沒有了解，所謂的兼容又是否眞實？事實上，除了在澳葡政府工作、受葡人上司管理的華人，又或者學習葡語、到葡國讀書的人，較多與葡人接觸，或多或少受染於葡國文化外，葡國文化幾乎沒有對我們產生甚麼影響；反而夾雜西方精神的香港流行文化對年輕一代的影響更深。澳門人常被認為純樸單純、寧謐溫和、人情味濃，但這些性格特徵是中西文化交融的產物嗎？我們眞的能夠找到具有中西文化交融結合特徵的澳門文化嗎？中國文化、葡國文化和其他文化多元共存，可能只是“河水不犯井水”的政治妥協，並不必然意味我們就很開放，海納百川，各種文化仍可是一座座孤島，我們的骨子裏依然固執着我們的文化觀念和價値體系。

其實，莊文永先生早於1994年便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澳門文學評論集》中指出，中葡文化在澳門缺乏碰撞，難以融合匯通，而沒有碰撞的文化是封閉和不幸的（見該書第3-6頁）。因此，澳門的文化性格不單難以稱得上開放，甚至還帶有某程度的封閉性，而這種封閉性正在影響我們融入世界，適應澳門當下激烈而巨大的轉變。

世界洪流的孤島

世界已步入全球化的進程，無論願意與否，澳門已被捲入這股洪流之中。人們很關注賭權開放後澳門發生的巨變，卻較少有人將這種變化放到全球化的背景來思考。今天，澳門與世界有了更為廣泛和深刻的接觸。除了葡人以外，四面八方的外地人士來澳學習、工作和居住，帶來各式各樣的文化。詩人懿靈曾經形容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澳門是個“流動的島”，如今，澳門變得更加流動。面對如此迅猛的變化，我們似乎有點手足無措，進退失據。

這幾年，澳門經濟大步前行，但澳門的政治、法律、文化和思想卻尙未跟上。轉變不會憑空而來，而是需要不斷的學習、實踐和堅持。如果我們還自以為我們先天就含有兼容開放的文化基因，而沒有注意到我們封閉排外的文化心態，我們便難以解放我們的思想和文化，主動了解和學習各種文化，讓不同的文化融入自身當中，從而更新和發展自我，以回應時代的挑戰和機遇。澳門的文化性格，有必要被重新思量。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