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劇與兒童的好奇心
方可玉
木偶劇與兒童的好奇心
去過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好多次,卻從未刻意用手指摁一摁院內座椅,感受其柔軟程度。八月七日晩在加拿大美人魚劇團(Mermaid Theatre of Nova Scotia)木偶演員的指示下,做了這番嘗試,劇團想吿訴觀衆的是,木偶劇《賓尼仔夢遊歷險記》(以下簡稱《賓尼仔》)中的兔偶材料,與劇院座椅大致相仿,柔軟而不失彈性。當然,觀衆與布偶之間距離的拉近,並不僅限於這種類比性的觸摸,主要更倚賴於演員維妙維俏的表演,充滿簡約之美的舞台佈景,恬靜卻不失生動的音樂,以及由此而生的溫馨舒適的劇場氛圍。
《賓尼仔》將美國兒童文學作家瑪格麗特·懷茲(Margaret Wise Brown)的兩個經典床邊故事搬上舞台。首先演出的《逃家賓尼仔》(The Runaway Bunny),是小白兔賓尼仔(“賓尼”為英文Bunny的諧音,即意指兔子)與兔媽媽之間,透過一場想像的捉迷藏遊戲。隨着舞台中央投影板顯示原著繪本畫家克雷門·赫德(Clement Hurd)的一幅幅揷畫,三位布偶演員透過靈活多變的控偶操作,依次將說要離家出走的賓尼仔變作水中歡游的小魚;岩石與紫花的一部分;小鳥、帆船船身和空中飛人。小鳥的造型十分趣致,兔身兩側揷上長長的大翅膀,好似一對打橫的兔耳,一位木偶演員同時使用三支撑桿,一支支撑木偶的重心,另兩支控制翅膀上下拍打,令人聯想起美國迪士尼人物小飛象(Dumbo)在空中飛翔的可愛樣子。
隨着賓尼仔的每一次變身,賓尼媽咪也依次化身為釣魚人、登山者、園丁、小鳥棲息的樹、吹帆船前進的風以及走鋼絲的雜技演員,其角色從最初的追逐者形象,漸漸轉向守候者、保護者的定位,如此不離左右卻予以一定空間與自由的陪伴背後,是濃而持久的關愛。賓尼仔變成空中飛人的一幕,則尤見製作者對於細節處理的注重。一位演員用左右手分別控制小兔的背脊和雙腳,令其在馬戲團的鞦韆上前後自如地蕩來蕩去。另兩位演員分工掌控兔媽媽的雙手雙腳,只見她穿着粉色蕾絲短裙,撑開小紫傘的右手與騰空的左手皆搖來晃去,以保平衡;腳板則前後左右,或緩或急地移動。正是透過這樣逼眞的模仿以及不折不扣的細節保證,兔媽媽鋌而走險要與小兔在空中相遇的意境,被傳達得極致美麗與感人。
第二個故事《月亮晩安》(Goodnight Moon)帶領觀衆走進另一隻兔仔的奇幻臥室。家私、擺設、裝飾以及小動物在全黑的舞台上閃閃發亮,彷彿月光將整間睡房照得晶瑩剔亮般。這種奇幻效果正是黑光劇(Black Light Theatre)的特色,塗有不同顏色螢光漆的布偶和道具,在黑暗的環境中,透過幾盞紫外線燈的照射,會呈現繽紛燦爛的光景;與此同時,全身着黑衣的演員看起來幾乎是隱形的。
與窗內外景物一一道晩安的賓尼仔,就像現實中不甘鑽入被窩睡覺的孩子一樣,總要玩耍一陣才漸漸睏倦起來。隨着賓尼仔的睡前問候,屋內的東西彷彿都有了生命。掛在架上的紫色連指手套和紅色短襪跳到壁爐台上,在演員的嫻熟操控及情感投放下,兩者協調有致地移動起來,生動演繹出擺臂踏步、俏皮神氣的人物形象。雖然這個“隱形人”只有手腳可見,卻栩栩如生,擁有靈魂一樣。“復活”的還有先後跳出畫框的棕熊和躍過月亮的奶牛,抬頭望着它們的賓尼仔,正如天眞的孩童,與牠信以為眞的對象“默默對話”。
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厰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發行,曾在中國內地紅極一時的木偶劇《一夜富翁》,同樣包涵類似的幻想,當夜幕降臨,孩子房裡的光毛狗錢甕及所有公仔都復活了。賓尼仔的紅色玩具屋,同樣在靜悄悄的夜晩充滿生氣,溫暖的橙色燈光與唏唏嗦嗦的響聲,勾起孩子無盡的鮮活想像。此外,看似繫在牆上的紅氣球剪紙,單憑演員運用一支撑桿的技巧,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輕輕落到賓尼仔的手中,繼而又緩緩地“飄”回空中。雖然撑桿只是做了平面的移動,但慢節奏的流暢控制卻塑造出叫人驚歎的立體美,加上賓尼仔站直身子、豎起雙耳那副聚精會神的樣子,並配以輕盈靈動的音樂,令人完全沉浸在孩子玩接抛氣球的單純喜樂中。
緊接演出的問答互動環節中,有小觀衆問劇團演員,是否可以表演一齣有美人魚的木偶劇。其實劇團在2003年曾將加拿大陶藝家Laura Jolicoeur 所繪的首本童書《月亮和美人魚》(Moons & Mermaids)搬上舞台,但未曾全球巡演。而這個來自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為加國三大沿海省份之一)的劇團,之所以用“美人魚”命名,其初衷是希望反映一個旣富於幻想又與海洋有關的主題。澳門小朋友從劇團名稱到劇目人物的聯想,或許能促動當晩站在觀衆席末行的藝術總監Jim Morrow做些新的打算。
另外,亦有小朋友問及劇團最近的巡演動向,一方面流露對劇團演出的喜愛與盼望,另一方面卻令人納悶,為何沒有兒童觀衆就演出內容本身提問,這恰恰是劇團演員在問答環節開始就清楚表達的意向。例如,對於畫框內外一大一小的兩對奶牛與月亮組合,小朋友都無特別想法和疑問嗎?他們是否知道,奶牛跳過月亮的奇景源自英國十八世紀收錄於《鵝媽媽童謠》(Mother Goose's Melody)中一首叫作Hey Diddle Diddle的童謠?還有會看時鐘的孩子,對於《月亮晩安》中一直停在八點的台鐘,不覺得奇怪嗎?因為害羞,所以不敢開口提問?還是父母已在演出前與子女一同做足功課,令孩子完全明白故事內容?無論小觀衆對於演出理解的程度如何,“零疑問”對於演出製作單位及兒童家長而言,都是令人擔憂的現象。除此之外,將母語為中文(即使在幼稚園接受英文敎學)的低齡兒童帶進英語演出的劇場,這樣的選擇,比起與子女一同觀賞以粵語配音的相同演出(八月六日及八日的另兩場演出),會帶來更好的效果嗎?父母的在旁講解又是否會分散子女觀看演出的注意力,限制子女的想像?這些問題都値得大人思考。
方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