敎育抵抗者的跨國交會
林柏儀
敎育抵抗者的跨國交會
——記2010年歐洲敎育會議
今年3月,透過電子郵件得知5月底,歐洲的學生團體即將在德國舉辦“歐洲敎育會議” (2010 European Education Congress),邀請各界人士討論各國敎育的問題與改革。這個另類的硏討活動,激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我想多瞭解,歐洲的敎育異議者是如何思考當前遭遇的敎育私有化困境?能否擦出什麼樣共同行動的火花?
席捲全球的敎育私有化
搭乘倫敦出發的Ryanair廉價航空,5月21日,我來到了法蘭克福。由德國學生發起的學生組織 International Student Movement (ISM),相當有心地先邀請來自印尼、尼泊爾等亞洲國家的參與者,到法蘭克福舉辦兩天半的討論活動。他們希望透過進一步強化和亞洲參與者的對話,讓此次硏討活動注入“超越歐洲疆界”的多元血液。
ISM核心的組織者 Mo道:“現在的反對學費運動很關鍵,如果現在沒有反對成功,很可能再過三、五年,新的一批學生進到大學,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學費的存在,要再反對就更困難了。”我忽然想到說:“沒錯,而且德國的狀況,對全世界都有示範效應。不論香港、澳門、台灣、韓國等地方,不少校長喊着要漲學費,就說‘連德國等歐洲國家現在都要收學費了,我們當然也得要漲學費’。”
來自印尼的朋友分享道:“在印尼,不少學生都因為高學費,得要提前輟學,或者要承擔巨額的債務。然而,畢了業也一樣很可能找不到工作。”而來自尼泊爾的Hansan說:敎育的私有化造成敎育無法普及,甚至使得尼泊爾仍有四成以上的不識字人口。
反對新自由主義的盛會
法蘭克福的討論會後,我們一行人搭乘火車來到德國西邊的小城Bochum,在大學參加一連六天的歐洲敎育會議。有來自20個以上不同國家、超過200個學生運動者參與討論,共計超過40個討論會於期間舉行。討論的項目,包括:全球性的高學費與高學貸趨勢;歐洲的高敎學制整合“波隆那歷程” (Bologna process);英國、希臘、保加利亞、尼泊爾、印尼等國的敎育和學生運動概況;工運如何與學運結合;左翼運動中的菁英主義傾向…… 等。堪稱歐洲近年來“反對新自由主義敎育”的跨國討論盛會。
主辦歐洲敎育會議的規劃團隊,強調以“反層級權威、鼓勵平等參與”的態度規劃活動:不但有意弱化規劃團隊與參與者的區隔,所有參與者也可以隨時提案增添討論活動,只要自行刋登在佈吿欄即可。並且不建議報吿人採取“授課”方式,建議多採取“討論”方式進行。他們也鼓勵討論活動不用局限於旣定時間,若討論熱烈可自行延長,無人有意願也可提前結束。
一時之間,活動進行的景象是:有不少人在各個討論活動中自由分享,也有不少人在會場外的草坪上談天、思索。這樣的自主精神也融入了會議的飮食中,六天來的食物由參與者自願擔任廚師,烹煮出大量美味的素食,而由食用者自行取用、洗滌。
師生站在一起的反威權敎育學
這次會議的參與者,不只是學生,還有幾位應邀參加、或自行參與的大學敎師。除了來自希臘、西班牙的敎授外,還有來自加拿大渥太華的大學物理系敎授 Denis Rancourt。他在兩年前因為反對“強迫敎授給學生打分數、分等第的敎育體制”,將他班上的每位學生都給了A的分數;儘管已身為 tenure敎授(終身職敎授),他的反抗舉動還是讓他在六個月後遭到渥太華大學校方解聘,震驚各界。目前仍在與校方訴訟當中。
他主動在會議上分享他主張的“反威權敎育學”(anti-authority pedagogy),以對話的方式,娓娓道來:“我的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是:大家是否同意,我們每一個國家的敎育體制,都在‘傷害’我們的學生?”
他強調“敎室作為戰場”的可能,說:“正是因為體制把我們牢牢地銬在一起,這日常生活的場域,例如學校中的敎室,就是最好、也最關鍵的反抗場域。”並主張“如果我們能讓學生質問每天發生在他身上的敎育活動,他們就很可能認識到壓迫的確存在,而採取行動來改變它”。
Denis不只在正式的硏討活動上大肆批判敎育體制,也積極地在各個時刻主動與學生進行深刻的交談。記得,閒談中他問我:“你現在到英國唸書,讓你感到最壓迫的是什麼?”這是一個重要的、但從來沒有老師問過我的問題。這是個敎育抵抗者的奇妙交會。
非歐盟學生得付三倍學費⁈
對我而言,參加此次會議,除了有機會多了解其他國家的狀況外,我還希望能做一件事:促成歐盟學生對於“非歐盟學生三倍學費”政策的批判討論,甚至一起討論可以做些什麼。
這議題來自在英國唸書後的觀察:非歐盟學生的高學費,越來越成為英國高敎的收入來源。動輒非歐盟生一年學費都在一萬英鎊以上,是歐盟學生的三倍。儘管,統計上這些非歐盟學生多數來自非富裕的“第三世界”。而相對的,這些歐盟學生倘若到這些非歐盟地區留學,卻不會遭受這樣的歧視性待遇。
不只在英國,此趨勢也已散播到了歐洲各國。
德國的朋友吿訴我:過去不分國籍一律免學費的德國,目前在部分的邦,甚至可向非歐盟學生收取到每年三千歐元之多(歐盟學生,最多只需繳納一千歐元)。而在本地學生激烈抗議學費政策,使得部分邦政府決定取消收取學費後,這些非歐盟國際學生卻依然得繳一樣的高額學費。
其他包括法國、意大利、奧地利、西班牙……都有着類似的差別待遇學費政策。儘管芬蘭學生會持續抗議,今年芬蘭政府也才剛剛通過,從2011年開始,各大學可以自訂是否要向非歐盟國際學生收取學費,最多可以收取到每年一千歐元。而當英國收取歐盟學生每年三千英鎊(約折合三千六百歐元),非歐盟學生一萬英鎊(約折合一萬二千歐元)以上的超高學費時,這些國家還大有調漲的空間。
還記得,來自尼泊爾,現在到芬蘭攻讀IT碩士的Sita問大家:“現在歐洲還有沒有什麼地方,給外籍學生唸書,但不用收學費的?”結果,來自歐洲各國的學生都沉默下來,面面相覷。令人遺憾得很,免學費的歐洲高敎傳統,對於非歐盟學生已經是消逝的過去了。
共同反抗新殖民主義的歐洲高敎
所幸,參與討論的歐洲朋友們,的確認識到這是個嚴重的問題。歧視性學費不只是侵犯非歐盟學生而已,實際上也是各國“全面”收取學費的前哨戰:分而治之,結果是全面調漲,歐盟學生也將遭殃。
當我主動邀請有意參與進一步行動的朋友,在網路上先成立一個討論群組,多數人都響應參與。而數位來自意大利的朋友還提議:“這個問題的確很關鍵。它是當代歐洲國家把高等敎育藉以“殖民”他國的手段,我們應該要做些什麼來反對!”“如果可能,我們可以在今年底前,再來辦一個一天的座談會,討論清楚這個問題的現況,還有思考可以怎麼行動。”
參與者漸漸同意:問題的根源,就在於剝削、殖民“他者”來牟利的敎育營利化邏輯。(二之一)
林柏儀
(作者為英國倫敦大學社會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