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曲,作為一種藝術、文化生活方式
沈秉和
私夥局在粵港澳遍地開花
粵曲,作為一種藝術、文化生活方式
——文化活動資助座談會後的一些反思
日前,澳門文化局和澳門基金會就文化活動資助工作舉行了大型的意見收集會,有近百個粵劇、粵曲團體代表出席。會上,我簡短地提到粵劇、粵曲是兩個有聯繫但又各自獨立的藝術門類。
所以重申“粵曲”這一概念,是因為粵曲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曾因歌壇而大盛(更早的載體是八音、鑼鼓櫃、妓女南音、響局、玩家私夥局等),這是一個廣東戲曲史上的事實,是現今“歌舞合一”的京劇、崑曲所無的一種現象。京劇沒有一几兩椅呆唱的不消說,“百劇之母”崑曲在幾百年前原是“劇”、“唱”分家的(陸萼庭《昆劇演出史稿》),但“清唱”形式今日已不復流行。粵曲倒是在客觀上繼承了崑曲這一“劇”、“唱”分家的傳統,和粵劇平行發展、相互滲透了一、二百年。
値得大書一筆的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肇始於名伶羅家英、李寳瑩以中樂交響曲伴奏《白蛇傳之斷橋》(見《香江梨園:粵劇文武生羅家英》),繼盛於由名伶陳小漢(廣州)、梁漢威(香港)、唱家張琴詩、董潔貞、潘珮璇;作曲家陳自強、蔡衍棻、陳錦榮(廣州)、蘇翁、嚴觀發、方文正(香港)等人為代表的一系列曲目的創作和演出,出現了像《同是天涯淪落人》、《新霸王別姬》、《秦准冷月葬花魁》、《聲聲慢》等等傳誦一時的新作品。粵曲在形式上借鑑了通俗歌曲演唱會的形式,以聲光電化和服裝舞美把演出包裝得美輪美奐,復以曲詞意境的開拓和雅化、尤其以唱腔的繼承創新和多元的音樂設計豐富了自己的內涵,從而吸引了大量層次不同的中老齡人以一個全新的角度重新關注它,創造出一個廣泛波及粵港澳城鄕的粵曲學習、演出的活動高潮。就中粵港粵劇伶人持續地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進入了粵曲演唱活動,把粵劇藝術的精華有機地結合到粵曲演唱會之中,從藝術質量上保證、推動了這一活動高潮不斷,把粵曲演唱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層次(如實說,也成為不少粵劇藝人的生計所在)。廣州名伶陳小漢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所創立形成的B腔,是粵曲聲腔中最新的一個流派,它賡續了上世紀四十年代以來以小明星等四大平喉天王為代表的(繼發有梁以忠、梁素琴、鍾雲山、嚴淑芳等等)影響深及於粵劇的歌壇曲藝傳統,可以說是不同於薛腔、新馬腔、凡腔、蝦腔的由劇壇發軔,而主要是通過粵曲演唱會和影音產品傳播壯大的。這個高潮的形成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外在條件,即港澳兩地的先後回歸。這個巨大的歷史事件讓身處其中的港澳民衆有了一個重新審視、認同自己區域文化定位的契機和衝動。作為風向標的知識階層首當其會,他們唱演粵曲以至硏究、評論粵劇粵曲的現象可以很容易地在香港、廣州找到。這是粵曲發展史上所罕見的。在知識份子,這或是主觀能動的表現,但從一個較大的尺度來看,則可以看成是深藏已久的區域文化因子碰到了適當氣候,在普通民衆當中作了一次驕傲的盛放。本次座談會有近百個粵曲藝術團體參加就是個證明。人們常說的粵曲、粵劇不死的深層次因素亦在這裏。
粵曲演唱會潮流由上世紀八十年代持續了二十多年迄今,不能不說是中國曲藝史上的一個罕見現象,其意義似可以再從以下幾個方面去發掘:
其一,這個文化“創新”活動是本地區民間社會對曾經作為地方文化標誌的粵劇、粵曲急劇衰落的出色回應,特別是活化了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初漸趨式微的粵港澳粵曲歌壇,並從另一個角度以最直接、最快速、最易入門的方式更大規模地普及了粵劇的精華部分、即唱腔藝術,在客觀上為作為綜合藝術的粵劇在九十年代以降的復興積蓄和準備了力量,也可以說是粵劇、粵曲又一次大的互動。北方的劇評家對粵曲這種奇特的藝術生態也很詫異,以為是古典藝術在現代生活中承傳的一種活躍形式,非京、崑所能有。例如京劇專家、中國藝術硏究院硏究員徐城北在其《京劇的知性之旅》這部專著中特別提到:“粵劇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就是粵曲從粵劇中的剝離和生發。因為有了粵曲,使得粵劇自身‘可大可小’,生存的天地和環境更加自由;唱腔旣可以與表演結合,也可以與之脫離”。他以為,這種現象可以為京劇如何走向現代作參考。當然,粵曲是否由粵劇脫胎、乃至是否粵劇體中的剝離部分都容有討論的餘地,但徐先生以戲劇大行家的觸角感知到粵曲的巨大活力則是無可置疑的。
其二、衆所周知,各種戲曲的差異點最集中表現在聲腔,而腔由字生,方言字音的不同決定了聲腔的不同走向和“味”的不同形成,反映了某一戲曲聲腔和該地方語言的血緣關係、和當地老百姓的血肉關係;這同時也就是戲曲和各種通俗歌曲的根本區別所在。(參見陳幼韓《戲曲表演美學探索》)粵曲演唱舞臺,以最鮮明的方式呈現出曲種聲腔和粵語地區的“血緣”和“血肉”關係特質,其對保存地方區域文化和語言特色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喩。(這裏順便指出一個不言自明的邏輯事實,即近年在粵曲演唱會舞臺上出現的一些折子戲或各種形式的“彩唱”,絕不等同或意味着這是粵曲藝術的“提高”,更非“發展方向”。準確點說,稱其為粵曲演唱會的一種多元化藝術策略也許更合適)。在這個粵曲“上臺”的背後,我們毫不困難地觀察到粵港澳存在着數以千計的“粵曲群落”——民間“私夥局”。它們在八十年代後以春筍般的生長速度湧現,給久違了的中國“民間社會”畫上了一道嫣紅的風景線,其影響更輻射至各國的華埠。(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