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國際敎育展 林柏儀 透視國際敎育展

透視國際敎育展

林柏儀
透視國際敎育展

“所有國際學生需要的資訊，一次滿足！”倫敦地鐵站裡的一張國際敎育展海報，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方面為了更瞭解敎育產業國際化的趨勢，一方面也為了博士論文的田野暖身，我日前到了大學課程搜尋網站“HotCourses”於倫敦主辦的國際學生敎育展（International Student Fair），透過當個逛敎育展的準學生，來一探究竟：在英國辦的大學敎育展、又聲稱專收國際學生，會是怎麼回事呢？

展覽在倫敦市中心的一家飯店舉辦。規模並沒有很大，約只有三十餘間學校擺攤參加。和香港、台灣動輒舉辦的大型英國敎育展、澳洲敎育展、歐洲敎育展……比起來，規模並不突出。這些參展的學校，大約有一半以上我過去沒有聽聞。

高敎量販店 畢業證書換校名

在展場打轉了一個下午，得知了一些讓我驚訝的訊息。

很多間我過去沒聽聞的學校，原來是一些正式大學的“分支”。例如，倫敦商學院（London College of Business）的職員吿訴我：“我們是附屬於威爾斯大學（University of Wales）的學校；來唸我們學校，畢了業，就可以拿到威爾斯大學的畢業證書。”、“而且，念我們學校的MBA，只要一年4000鎊，是念威爾斯大學一半不到的價錢。”我驚訝地問：“你說畢業證書可以拿威爾斯大學的？會一模一樣嗎？”他說：“是的，完全一模一樣。最多會加註學習地點在威爾斯大學的倫敦校區。”

類似的模式還不少，諸如：展場上的馬麗迪安商學院（Meridian Bussiness School），宣傳唸完可以取得英國保登大學（University of Bolton）頒發的學位。唸大學部一年學費是3900鎊。而且，這些學校對國際生（非歐盟學生）和對本地歐盟學生收費都一樣，沒有常見的“三倍學費”差距。

我不禁問他們說：“為什麼你們的學費如此便宜？一般學校，學費至少要多一倍以上？”倫敦商學院的職員吿訴我：“那是因為如果你去一般大學，他們有着兩百個職員，得養他們；但我們只有十個，當然就可以便宜。課程上的差別，頂多是能選修的課少一些，但內容幾乎完全一樣。我們的確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加錢可拿雙碩士⁈

另外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展場上有一家從馬來西亞發展起來的“跨國私立大學”，叫做“林國榮創意科技大學”（Limkokwing University of Creative Technoligy）。他們的職員吿訴我，這間學校在馬來西亞是非常有名的好學校，在世界各大城市都有分部，共有三萬學生。如果來倫敦的分部唸MBA，一年的學費是7,000鎊。如果再加1,500鎊，還可以再拿一個英國格拉賽司特夏大學（University of Gloucestershire）的學位。“但上的課是一模一樣的，不會多。”“也因此可以申請英國的畢業工作簽證（PSW）。”這間“跨國大學”還主推了多種“雙聯學位”：兩年在馬來西亞唸書，一年到英國、澳洲、或加拿大唸書，但可以拿到兩個學位。

英國老牌私校白金漢大學（The University of Buckingham），也來參展。他們在展場打出“用兩年時間拿到別人得用三年的大學學位”廣吿，強調它們特有“一年四學期制”的課程，可在兩年畢業，將可以省下一年的時間和生活費。展場人員吿訴我：“對國際生來說，足足可省下7,400鎊。”儘管，兩年唸下來學費加生活費依然要43,600鎊之多！

而當我問到林國榮創意科技大學的職員：“我如果想透過學校，來幫忙找到企業實習的機會，是否會有困難？”他們充滿自信地回答我說：“沒有問題的。許多企業都會和學校聯絡，想找實習生。”我好奇地繼續問：“為什麼企業會主動和你們聯絡呢？”得到的答案是：“因為我們學校的敎育標榜‘讓學生從實務中學習’，它們都很喜歡和我們合作。”“那實習期間會有薪水嗎？”他說：“絕大多數都沒有，或只有一點點。”或許這“提供免費勞力”的來源，才是讓企業趨之若鶩地想透過學校找實習生的原因吧。

如何評判新興敎育模式？

看完展覽，我手上拿着好幾袋的資料，上頭都精美地印着各學校的名字和課程。忽然覺得好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了一樣，也為這些“新興敎育模式”驚訝着。

該怎麼評價這些“沒名氣、但相對低學費、畢了業甚至能拿另一個學校的證書”的學校呢？或者關於有着那些“用較密集、但較短的時間就能畢業”的學校，到底好不好？

在世俗的論調裡頭，這些學校可能有些會被貶稱為“野雞大學”或者“學店”，暗指這些學校敎育品質差，學生也不好；只要繳了錢，文憑就會到手裡。然而，這種批評恐怕只是潛在地支持着“那些有名氣、有頭有臉的學校”才是正統、才是好的敎育；而沒能揭露：“學店現象”背後，是有一種扭曲邏輯普遍性地影響着所有的學校。

這些平價的“附屬學校”，其實往往是由這“有頭有臉的學校”或相關人士所設立、擴大招生賺錢的一種策略。而這些學校在英國都是公立學校，依法盈餘也不能分配營利，為什麼要這麼做？追溯原因，還是因為英國政府日益地刪減大學敎育預算，要其“自籌財源”，所產生的歪風。沒了公共敎育預算支持，學校要維生只好將敎育商品化。只要買賣雙方合意，新興各種敎育模式（或所謂的“亂象”），也不足為奇了。

敎育商品化的影響是全面性的。有趣的是，這些被譏為“學店”的大學，竟然不少收費比“老牌大學”更加便宜。恐怕後者在“賺錢”、“當學店”一事上，比前者賺得還多，只是沒說出來而已。實際上當前英國的非歐盟國際留學生，普遍都得負擔10,000英鎊以上的學費，但根據英國敎育統計，各大學平均的“每學生分得敎育資源”只有7,000至8,000鎊而已，很明顯差額是被學校賺走了。不少學校的MBA課程，收費更是從15,000鎊起跳，到37,000鎊都有。收得越貴的通常是越知名的學校，例如劍橋大學的MBA對國際生一年要價37,229鎊，牛津大學要36,000鎊！

面對讓敎育異化的根本來源

有些站在“國家競爭力”角度的人們，可能會覺得這種現象將影響高等敎育培養出來的技術勞動力品質、也拖垮文憑價値，所以應當管制。但現實是，管制還是無法解消人們對文憑的源源不絕需求，而且很可能只是成了旣有文憑利益階層的反撲。實際上，那些昂貴的名校也未必眞的培養出較高品質的技術勞動力，而很可能純粹是“名氣”響亮，所以可以多收費；如今有了這些沒名氣的“附屬學校”，收費較便宜，來搶攻低價市場。但很難說後者就一定在技術訓練的品質上比較差，或者較前者缺乏全人敎育的精神。其實，究其敎育活動得為資本僱傭的壓力所服務，恐怕都是一樣的。

根本的問題還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下，一方面勞工在失業壓力下渴望取得更高的文憑，來保障自己能取得好工作以維生。人們自然從關心敎育的內在“使用價値”（例如：有無啟蒙長智、促成心靈發展、能力提升？），到只關心敎育的外在“交換價値”（例如：能否換得好工作？要多少學費？），也因此有着對所謂“野雞大學”（倘若又便宜、又能換到一樣的文憑）的持續需求。另一方面，大學倘若沒有了公共資源支助，當然也得以牟利為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地來開擴財源。

因此，根本的問題不在這群學生身上，學校也只是壓迫邏輯的代理者，要解決這些問題，還是得回到對抗資本主義邏輯、尋找替代性的經濟系統，才有可能解消這一切災難。只有當人們不再是為了競爭僱傭機會而求學，各種新的或舊的敎育異化現象才能解消。否則，單單批評“野雞大學”是“學店”，卻無視“普遍的學店化”，以及背後的擴張動力；繽紛燦爛的敎育展，也將依然一再舉行。

林柏儀

（作者為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